(本文刊登於博客來 OKAPI「書桌上的甜點時光」專欄)
現在回想起來,《Le grand manuel du pâtissier》(中譯《看圖學甜點: 烘焙技巧自學全書》[1])應該是我的第一本法文甜點食譜書。還記得我當時翻開這本書時,心裡一直想的是:「天啊如果學校是用這本書當成教材就好了!」
會這麼想,是因為Ferrandi的國際甜點班在我入學時,才剛開辦第二年、也還沒有自己出版的書籍,所有的教材都是黑白印刷、只有簡單編輯和裝訂,像是大學講義,英語部分也是由主廚自行翻譯。說是課本,其實也只是數百個食譜(還沒有步驟圖)的合輯,和後來學校大手筆找來多位知名主廚共同製作的《Pâtisserie》(中譯版《糕點聖經I》、《糕點聖經II》[2])、《Chocolat》(FERRANDI Paris, Flammarion, 2019)完全無法相提並論。當時的課程中除了實作以外,雖然也有一些技術講解,但事實上關於食品科學的相關知識非常少,大部分時候我和同學們即使知道該在哪些地方注意操作的手法、食材的狀態變化,也不完全明白為什麼,許多疑問都需要靠自己另外尋找解答。
第一次在書店發現《Le grand manuel du pâtissier》時,我心裡非常興奮,因為這並非另外一本法式甜點食譜合輯,而是經過仔細編輯、可以直接用來當成法式甜點入門教材的作品。在法語中,「manuel」有「教材」與「使用指南」之意,因此本書的企圖心從書名中的「manuel」一詞就可一窺端倪。它分成三部分,先以約三分之一的篇幅講解基本技法、再以一半的篇幅介紹經典與創新的甜點食譜,最後則是一些重要元素如糖、奶油、蛋、麵粉、巧克力等的圖解說明、器具準備與訣竅等。在基本技法與最後的說明中,都包含了不少科學原理解釋、提醒可能失敗的原因;而在甜點食譜的部分,也詳細說明了製作注意事項、訣竅與保存方式等。
《Le grand manuel du pâtissier》將內容分成基本技法、甜點食譜與重要元素、器具、手勢說明等三部分其實將甜點書分成基本技法、食譜、其他食材與器具說明的編排方式並非創新,但本書最具特色之處有兩點,第一在於點出了法式甜點的製作邏輯、凸顯麵糰(pâte)以外的蛋白霜(meringue)、奶餡(crème)、淋面(glaçage)、裝飾(décor)等元素的重要性。法式蛋糕(entremets)和台灣日本熟悉的、以「蛋糕體」為主體的蛋糕很不相同:蛋糕體在法式蛋糕中只是薄薄一片、為了增加些許口感變化,主體其實是慕斯(mousse)和奶餡。而淋面和裝飾,則是法式甜點廣泛使用的技巧,不論是在蛋糕,還是塔、泡芙等其他種類的糕點中都會看到,與其他國家、文化的甜點有別。這樣的編排法,能讓讀者直觀地進入法式甜點製作者的世界、更貼近他們的思考模式。
第二個特色則是善用「infographics 資訊化圖表」,將甜點元素分解呈現,簡明扼要地讓讀者一眼就能看懂所需食材、蛋糕的結構、製作過程中產生的物理化學變化等,比用文字說明更容易理解與記憶。其實結構圖對法國甜點人來說一點都不陌生,由於法式甜點的製作法是將不同元素堆疊組合,結構因此非常重要。甜點師在設計作品時,草圖一定會畫結構與剖面圖,專業食譜中也經常看到附上結構圖的說明。Ferrandi的國際甜點密集課程中,包含了每週三小時的美術課,我們那時每週要交的作業裡,有一項就是繪出甜點的外觀和結構。
當時在學校的美術老師Pascal Niau是MOF(Meilleur Ouvrier de France)[3]甜點師,年輕時是建築師出身[4] ,因此特別注重甜點作品的結構平衡。《Le grand manuel du pâtissier》 延續了這樣的傳統,還特別將插圖與甜點攝影相對照;接著進一步將結構圖的優勢發揮在分解食材、甜點元素中,讓讀者更容易理解。插圖與攝影都採取簡潔可愛的風格、搭配完整說明與剖析,原本看起來相對複雜的法式甜點食譜,也不再讓人畏懼 [5]。
與這本書相遇時,我才剛從學校畢業一年出頭,雖然做了幾個實習,但對法式甜點的了解仍然有限。當時我開始嘗試自己在家創作,需要畫設計圖、也需要補強很多基礎知識,這本書在帶給我不少靈感的同時,也進一步幫我建構起對法式甜點系統性的認識、甚至打下了日後專欄寫作的基礎。還記得剛剛買下這本書的時候,我帶著它和朋友們在咖啡廳相聚,興奮地將它展示給大家看,甚至一度還想辦法找了出版業界的朋友詢問,看看是否有機會能自己翻譯繁體中文版。雖然最後沒有成功與台灣或法國的出版社聯繫上,但當時朋友一句「你要當甜點界的嚴復」,戲言將法文甜點名詞與法式甜點文化翻譯成中文,有如嚴復當時翻譯《天演論》、《原富》等社會科學名著,不僅要兼顧信、達、雅,還得鎔鑄新詞以介紹新觀念,卻在數年後啟發了我的甜點相關寫作。現在回想起來,這本書還真的是啟蒙讀物無誤呢!
[1] Mélanie Dupuis & Anne Cazor, Marabout, 2014,繁體中文版《看圖學甜點: 烘焙技巧自學全書》已在2016年由積木文化出版,譯者為韓書妍。
[2] FERRANDI Paris, Flammarion, 2017,本書於2018年在擁有30年歷史的Périgueux美食書展(Salon du Livre Gourmand de Périgueux)拿下年度食譜書大獎Prix La Mazille。繁體中文版《糕點聖經I》、《糕點聖經II》由大境文化在2018年出版。
[3] MOF,即「Meilleur Ouvrier de France」法國最佳工藝職人的縮寫簡稱,須通過每三或四年舉辦一次的一系列高水準專業競賽才能取得。這是法國所有工藝領域的職人們的最高榮譽,獲得MOF榮銜的職人們將可參加在法國總統府愛麗榭宮的授獎儀式,由法國總統親自授與獎章。以甜點師為例,競賽時程可能長達兩年,初賽與準決賽、決賽之間分別相隔半年至一年,好讓參賽者能在此期間受訓與練習準備。每一次比賽時間大約二至三天,長度視競賽主題與內容而定。知名紀錄片《Kings of Pastry》就是在講述 2007 年 MOF 甜點師比賽的過程。
[4] 事實上甜點師中不少人有建築背景,美國紐約時報(The New York Times)甚至曾經以〈A New School of Pastry Chefs Got Its Start in Architecture〉為題,寫過一篇專文介紹從建築師轉行的甜點主廚們。
[5] 因為大受歡迎,Marabout已陸續出版了「Le grand manuel」的系列書籍,包含麵包、巧克力、法式料理、熟食等,另外還有「Le petit manuel」系列小書(「grand」與「petit」分別是法語中的大、小之意),目前出了三本,特別深入介紹塔類(tarte)、聖誕節木柴蛋糕(bûche de noël)與國王派(galette des rois)。